赶上一个很热的天儿,晚上也热得不行,看完这个纪录片,身上倒是不热了,心里蛮热。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,也说不好什么心情。感动肯定有,心酸也必然有,因为给任何一个有同理心的人,在变形宽银幕上看七个胳膊的残疾人,裸露出残肢和必然引起视觉不适的生活镜头(用头、脚、牙齿穿衣服做饭刻章),都会感到巨大的心酸和震撼,只觉得一个词儿:太他妈不容易了。光是搁着屏幕看,就让人感受到剧烈的心灵冲击,更何况这些苦难要伴随着他们一辈子。

花了80分钟,我们看到了他们的难,他们得花80年,去重复这种艰难。不由自主地给我们一个思考:怎么撑到现在的?活得还挺好,有尊严有价值,里面的大部分人心态那么好,那么自信,由此让人肃然起敬。这大概是这部《无臂七子》传达给我们的价值体验,也就是纪录片中反复提到的——虽然身体是残疾的,但心是健全的,精神是丰满的,超越的,高尚的,有追求的。这种追求超越了绝大部分健全人对生活的态度,也就拔擢为具有表率和超人意志的模范,成为励志的楷模和典型。

这是《无臂七子》传递出来的其中倾向性较强的价值导向,然而,金行征导演又竭力避免了政府宣传式的符号化的称赞,尽可能去还原一个残疾人原本的生活。尽管我们能从银幕中看见一些纪录片原则之外的摆拍和设计,看见那种喉舌式的演讲和伪装,看见社会层面俨然的成功人士贩卖廉价的心灵鸡汤,但也能够通过一些幽微的、不易察觉的视听技巧看见到这些励志的榜样试图回避镜头、缄默其口、黯然一笑等手段,来表达他们人生的苦难,也正是这些于普通人来说不成问题的问题,使得屏幕外的观众窥视到了他们生活的另一面——日常起居的艰难,阶段性的物质窘迫,婚姻的挫败,社会层面的压力,潜在或无形的歧视。由此,于看不见的屏幕之外,我们感受得到这些与黑暗共舞的人的困境,感受得到他们的敏感、脆弱、远超普通人的自尊心和不愿弯腰屈膝的男儿傲骨,触摸着他们慈悲又脆弱、伟大且卑微的灵魂。

回到纪录片开头,当一张嘴叼着刻刀在不到五公分边长的玉块中一点点雕刻,汗水不断湿透了无臂者的脸。这巨大而微弱的敲击声、喘息声,这俯着头咬牙坚持的扭曲面孔,混着飞溅而起的石粒,那种无声的巨大力量,犹如惊涛骇浪,长久地攫紧了我们的灵魂。这一刻的穿透力,足以让人忽略这摄影棚的摆拍对纪录片真实的伤害,足以让人忘记那有些冷厉的音乐与纪录片画面的不协调,足以让人忘记那些挥舞在宽银幕中的残缺肢体带来的残忍,忘记这些残疾人残疾的本身。那一刻,我们看到的,是一个超脱肉体的灵魂在进行一项伟大的艺术创造,亦如80多岁的米开朗琪罗对《哀悼基督》的虔诚,亦如贝多芬在漫漫黑夜中用心呐喊的命运之曲,亦如老态龙钟的歌德面对《浮士德》的哭诉。我们看不见对命运不公的丝毫抱怨,看到的只是乘风破浪的巨大勇气,这远远超越了生命,进入了信仰的烂漫与璀璨的境地。

感谢导演。

一稿于2021年5月19日《无臂七子》上映观影后作于豆瓣

二稿稍修改于2021年8月16日


无臂七子(2019)

上映日期:2021-05-16(中国大陆) / 2019-12-11(金红棉影展)片长:81分钟

主演:陈伟强 丁京华 归晓峰 和志刚 赵靖 黄国富 石晓华 

导演:金行征